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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玻璃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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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在《小丑1》,亚瑟(不需要太分辨他的名字)尚具行动能力,他化妆上台、兼职小丑、坐巴士回家、陪妈妈看脱口秀节目、在电梯与人搭话。随着他的生活,如同切片一样的行动,我们看到了这个城市里的人物,即便这些往往都是不经思考的产物。而在这些切片中,亚瑟吊诡地分裂了,在他在不同的场景出现时,我有时觉得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人,他们只是被演员华金菲尼克斯这张面孔统一了起来。那么实际上连接这些的是什么呢?拉康说,是政治。《小丑》从未写作过人物,那些被真正置于地的生命。反而小丑是一台缝合的机械,他的目的是旋进去半个世界的垃圾。化妆间的广播喋喋不休时,小丑就出现了。在那些灰色的如同老鼠洞般的列车里,小丑就出现了。某个被抛弃的员工一次次地对生活挣扎时,小丑就出现了。他是一个内心尖叫着的幻觉,是一个个影子的交叠。然后,我们听到了煽动的声音,被集合在了亚瑟身上。
在2019年,那个矛盾重重的时间里,人们有预感似的看着那个阴沉沉的傍晚,既无生机,也无希望。小丑穿着红色西装,染着绿色头发,登台作秀,放了一把熏臭的火。四年过去了,很多事情有些恍惚,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愤怒、激情也逐渐消退在时间造成的疲惫里,我们又回到一个奇怪的荧幕前,等待着生命一点点被折磨、耗尽。如果说《小丑1》找到一种恰时的后现代政治倾述,那么,对于《小丑2》,像很多漫无目的的续作一样,是一部被上一部电影生产出来的电影,缩进了一个缺乏真正勇气的世界里。在某一天,(据他们所说)亚瑟一分为二,他的精神与身体走在两条不并行的星轨上,他一时成为了染着光芒的神,却又马上被下放疯人院,就像一位囚牢里的国王。此时,小丑从身旁的影子就化成了一具可视的裸露人形,我们看着他,就像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我们期待他扭曲、挣扎,我们希望他能尖叫、咆哮、奔跑,展现出他身上的动物性,最后接过我们手中的香蕉。
电影的开始是一场雨,到处都被淋得湿湿的,导演迫不及待地展示了亚瑟瘦骨嶙峋的脊背,泰然处之地宣告了小丑,准确说是演员“华金菲尼克斯”的回归。这一次,他不再生活在那个混乱却能随意奔跑的哥谭市,而是被关进了一个笼子里,世界变得如此之狭小、局促。很快冬天就到了。法庭内外充满了严峻的色彩,这里总是有冷冷的阳光,令人分不清是希望还是绝望。小丑那张墙白色的脸,就像残在地上的雪,努力把无法直视的光都堆进了人的眼睛里。所有人都打量着他。湿冷的泥地,颤巍巍的手点起了烟,火焰的尖眯成一个圈,然后又很快看清桌前的一张张无动于衷的脸。他曾以为,只要抹上了面具,他就可以让自己无坚不摧。当他面带微笑、拿着话筒在法庭之上用着那些胡乱拿来的陈词滥调时,就会有人鼓掌与买账。
然而,他逐渐发现,事情不是这样。所有人都在盯着他,他坐在那里,那件衣服如此合身,他穿了一遍又一遍,像傻子一样把一句句无意义的话念了一遍又一遍。他突然累了、乏了,这样的表演真是无聊透顶、令人麻木。这个电影内部的演员开始不相信自己的台词了,想要解脱了。他流下了一滴泪,说,我要成为一个人,既不是舞台上的小丑,也不是被可怜地苟活者。然而他是谁呢?没有任何人给他真正的人的历史。就像那块突然窜出来砸向他的黄色广告牌,他从来不是人,只是一个电影的把戏。寒冷、逃亡,监狱、舞台,现实、幻想,何必分得这么清楚,反正都是一团假设的光,简单地揉碎就能扔进垃圾桶。
亚瑟是一个空心套壳的木偶,褪掉炫目的光彩,我们就能看到摆线者的傲慢与自大,一位天真的匠人。20年代的小丑是一位明星梦想家,既不是抱有政治幻想的野心者,也没有迎接荒唐之路的执着与笨拙。他甚至不是一个被诱惑的人,他仅仅只是一张晃动的贴纸,一个试图表达观点的旋钮。人物不应当是用来折叠的纸,而应该是被编织的线,因为内心一旦出发,便无可挽回。戈达尔说,电影就是一个战场,一场充斥激情的战斗。人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身处战场,即便看似软弱之人,也只是身处错误之地,于彼处而鏖战。然而,在这里,小丑却丢盔弃甲,宛如一个投机主义者。小丑、或者亚瑟,他看不清自己的敌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战斗。他从没真正地抗拒过符号、抗拒过诱惑、抗拒过幻想。他妄图成为“小丑”,是因为可以得到一个虚假的“爱人”和一座被许诺的“山”;他拒绝成为小丑,又是因为一个“小丑”一样符号的生活远远不足够。他看清了世界的样子,却不敢坚定地走下去,懦弱、庸碌,他处处逢源,一个虚假的忏悔难以掩盖他唯利是图。我们看到一个手足无措的转折,像是一个跪地求饶的坏孩子。我们既无法知道他内心逐渐的溃烂,也无法看到那个足以令他真正改变的事件。华丽面具之后只剩一个空洞的神秘,无目也无面。因此死亡是无力的,且毫无勇气、毫无意外的疲倦,就像他们说的,这是一场已经知晓结局的故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