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面俗套爱情,实则是女人寻找故乡故事
儿时的青梅竹马,时隔24年来到你的城市看你,你会离婚、抛下现在的生活,不顾一切选择跟他回老家吗?
从表面来看,电影《过往人生》好像抛给观众的就是这么一个爱情选择的问题。但从一个创作者视角来看,这背后的事实更为心碎,它是一个关于女人没有故乡,乡愁无处可寄放的晦涩故事。
《过往人生》中,12岁的nora对母亲说很喜欢海盛,想要未来嫁给他。然而这段还未经历考验的感情,因为女主父母移民,就被迫中断。24岁时,他们在网上重逢,在一段里频繁的视频联络,但不久后,nora放弃继续联系。又过了12年后,nora成为一位剧作家,海盛飞到纽约度假,nora陪着海盛在纽约看风景,也介绍了自己的丈夫给海盛认识。
片子慢热,【女人与她的乡愁】这个主题即隐晦,又直白。说隐晦在于,导演没有让主角讨论“乡愁”,说直白在于部分台词很直给,比如nora的一个排练场景,一位女演员在朗诵:
“如果你买票来看这个表演,坐地铁或者打车赶过来,你是付出成本的,再花几个小时跟这些老女人待在一起,这就让你像一个移民,并且,这也让我付出了一些东西,我跨越太平洋来到这里,有些跨越需要付出更多,有些跨越,你需要为它付出一生。”
nora在她的创作中表达了“移民”身份,提到一些跨越(crossing)需要为它付出一生。那些到底是什么?一般来说,“移民”是指发生国别转换,但其实“移动”、“换城市”都算是一种微移民行为,中国国境这么大,很多人其实都有类似经验。这个对于创作者来说,是文化断根,是乡愁无处寻。当一个跨文化创作者在创作时,她究竟有哪些文化资源可以用呢?
在故事发展的前期,导演先借助男孩妈妈之口,指出这个问题,“他是导演,你是艺术家,你们抛开在韩国所取得的一切成就去加拿大,值得吗?”
为什么会特别强调两个人的职业身份呢?因为这两种职业都需要靠“语言”创作。移民到英文国家,生活上语言基本不成问题,但创作呢?使用非母语进行创作是否构成障碍?还是说,因为用母语创作遇到了某种障碍,所以才选择了离开?
总之,作为移一代的nora父母,在后面的人生里是否还在继续创作,或者以何种语言创作?导演没有给出明确的信息。海盛能通过她父亲的Facebook页面留言寻找她,说明她父亲应该不算寂寂无名。
移2代nora大学读的是创意写作,跟海盛视频时,书桌上放的是《麦克白》,毕业后从事戏剧编导工作,这说明了在语言上,至少她的创作是没有太大障碍。但创作不仅需要“语言”,也需要“文化”的支撑。就像她的梦话,只有韩语。
你觉得孤独,不是因为没有语言,而是因为无法沟通。就像丈夫说,你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不可抵达的地方,当然,我觉得nora有这个地方,才是正常的。
(下)
当所有的一切变更的特别快,关于自我的锚放在哪里才不算刻舟求剑?
你的身份由何界定?
你的上一段关系或这一段关系?
你的童年往事还是中年职业?
“他有吸引力吗?”丈夫问nora。
“我想有”
“那种很韩国的masculine”
“那你被吸引了吗?”
“没有,我不觉得是吸引,我就是太想念他了,我想念首尔。”
我想这段并非是nora为了安抚丈夫的不安而撒谎。这就是nora的真心话。她对海盛的情感感受都建立在对“故乡”的想念上,海盛那里有她珍藏过但已经遗落的童年。她对海盛的留恋,是一种故乡的情节。
每一个创作者都需要一个故乡,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能给人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创造的时候,提取很多情感素材,或者文化概念。比如,nora在遇到她丈夫的时候,讲了“缘份”,这就是一种文化上的借力。成长于某一类文化,意味着你有某一类现成的可以依赖的元素。
nora作为一个跨文化的创作者,她的文化故乡到底在哪里?虽然她在用英文进行创作和生活,但英文文化里也没有她的故乡。韩国会成为像nora这样勤奋、进取的,渴望在创作上出人头地的女性的故乡吗?
如果回首尔会怎样?很显然,会成为82年的金智英。
“非常韩国的韩国人”海盛的家庭结构也是那么传统,父亲工作,母亲是家庭主妇,海盛那么大了还跟父母住在一起,让母亲盛饭。那一年,同岁的nora独自在纽约打拼。
在海盛到纽约之前,nora曾回过首尔,她那次回去是什么感受?故乡像她想象的样子吗?海盛是她想象的样子吗?她说,“他太像韩国人了···用典型的韩国理念去看待所有的事物,我跟他在一起,感觉我非常不像韩国人,但从另一个层面来说,也许我也更像韩国人。”
“像不像韩国人”这是一种文化身份上的度量。nora一直在比较和在意的是自己,丈夫在意的是妻子与青梅竹马的情感发展,其实,在意的也是他的自己。他会不会在跟另一个男人的较量中,丧失优势地位?
剧中的台词“韩国容纳不下你的野心。”好像是因为nora的梦太大了,她想拿诺贝尔,想拿普利策,想拿托尼奖,所以她每次都抽身离去,她是无情的、利己的,离海盛在故乡,在原地等待,他是深情的。
写到这里,我就觉得很愤怒。她没有故乡啊!她回不去。
究竟因为故乡太小,还是因为女人在故乡没有做梦的空间?如果女人在故乡的处境跟男性一样,她还愿意远离吗?她还至于辛苦的重建属于自己的家园吗?用着自己原本也不熟悉的语言?明明是因为被挤压,没有空间,没有机会,却被冠以无情利己的指责。
父母移民是她不能控制的,她得融入新的生活,哭的时候没有人回应,就要收回泪水学会微笑,也要在另一种文化下去追寻创作梦想。
有人说,故事感动她的点在于,“哪怕你变成了一事无成平庸的中年女人,我也想告诉你,在我的记忆中,你永远是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呃,nora才不是什么人到中年,一事无成的平庸的女人。她很勇敢,她很强大,她是没在36岁实现12岁拿诺贝尔的梦想,她选择了她要的生活,生活总是有好有坏,她也在挣扎,但她不需要一个可怜。
剧中,nora总是一副很多话想说,但没有说出的样子。她跟海盛哪怕都说韩语,沟通却始终是堵舍的。最好,只好落下玩假如我们没有分开的爱情想象游戏。还不如她跟第二语言的丈夫的沟通,因为至少两人有同行话题。
因为,无从谈起。沟通的失利。太像那些过年回家不再参加的同学聚会了。
crossing之后的故乡失落与身份度量迷茫,也时时刻刻发生在我们身上。任何一个远离自己家乡在大城市打拼的人,尤其是女孩,其实都会遇到这种冲击。它很真实,但也很抽象,那是一种无故乡可回的寂寞感。大城市里的生活并不十分如意,但是回去更觉龃龉。
而这其实并不是任何个体的错。很多重逢,哪怕彼此都在抱着一种善意,在说一些事情,你想说不是这样的。但解释让你觉得没有礼貌,于是放任误解。畅所欲言的沟通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那些我们曾经在人海中打捞起来的缘分,就此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