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了《沙丘》原著,丹尼斯·维伦纽瓦版《沙丘》和此纪录片里佐杜构想的《沙丘》两个版本,谈一下我感到的不同选择。
如果说原作者是在上世纪科学、技术、工业、文明等多种革命集中爆发的年代,结合各科学学科与想象大胆畅想出了一个未来宇宙观,并填充了当时地球正经历的环境、能源、战争、殖民等重要话题写出了《沙丘》的话。佐杜便是爱上了这个男性气息浓重的酷炫故事,结合自身拍摄邪典电影的经验以及对性、暴力、折磨、乱伦的强烈趣味来构想《沙丘》,并重点选择了弗拉基米尔男爵这条线来刻画,他在自己脑中暴力地rape了原著以求产下自己的“子嗣”,这种思路与“殖民”思想不谋而合。
从他构想的男爵的门泰特彼得剪断雷托公爵四肢这处可见一斑。以下是来自雷托公爵之死章节的三段摘选:
1:那声音听上去很遥远。雷托能感觉到铁链,酸痛的手臂,干裂的嘴唇,火辣辣的面颊,渴得冒烟的嗓子。但传来的声音却非常沉闷,像是被棉花毯子捂着,而且他只能透过毯子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形状。
2:这个想法让男爵镇定下来,他终于压倒了不愿让王族受苦刑的初衷。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一个外科医生,做着无止境的解剖切剪工作——剪去蠢货的面具,揭开底下的可怕面目。
3:“皇帝给我下了命令,要我保证他的皇族表弟死得痛快,不能受苦。”霸撒统领说。
“这也是我得到的御令,”男爵撒了个谎,“你以为我会违抗命令?”
“我要亲自监督,以便向皇帝复命。”萨多卡军官说。
从这三段可以得出:皇帝不想让皇族子弟痛苦、毫无尊严地死去,哈克南男爵亦存在这种想法,即使程度不重。这两处信息对于皇族伦理的刻画是十分重要的,即使他们贪婪、猜忌、冷酷,但本能上还是企图维护家族的荣誉,保留皇室的体面,甚至皇帝对雷托公爵还有几分喜爱与不舍之情,这种矛盾的情感,使得皇族伦理更加复杂、真实,更像存在于历史中的一个真正的家族。若删去这丝不忍之情,代之以一个门客对公爵施以直观血腥,极度残酷的刑法,则加深了男爵这个人物形象中变态、恶魔的一面和这个故事恶趣味、血腥、暴力、黑暗的基调,降低了整个故事的厚重感、史诗感。
除了雷托公爵之死的改编外,佐杜导演对哈克南男爵的人物形象塑造还重点强调了“欲望”这个部分,将原著里“肥胖”“贪吃”“纵欲”“敛财”更加夸张地表现出来,因此分镜里男爵的形象五彩斑斓,珠光宝气,十分奢华。但维伦纽瓦的版本,或许是寻求美学统一,或许是刻意淡化原著故事里“财富”的重要性,只在男爵的手上戴了两个暗色宝石戒指。
哈克南男爵这条线非常重要的一个信息就是他的纵欲:他身边的娘娘腔门泰特、他的侄儿、他的男宠,以至于牵扯出他的私生女杰西卡以及贝尔杰特里克的百年计划。佐杜导演继续放大了这些支线的处理,将侄儿设计得异常妖艳,极具男同性恋属性。而维伦纽瓦则在第一部直接删去了侄儿这个人物,将彼得改写成了一个不苟言笑严肃刻板的门泰特,这样的处理大大淡化了男爵好男风、纵欲的形象,集中表现了男爵对公爵的仇恨,家族间分崩离析骨肉相残的部分,加深了“历史”的严肃之感,以及同族相残的宿命悲剧感。
原著中对雷托公爵之死的心理描述十分详细,具体到他对苦刑的畏惧、对妻儿的担心、对岳医生的记忆、对现状的关注等等,但维伦纽瓦版本的《沙丘》,除了给予公爵面部特写镜头以沉默地传递他的感情之外,只给了他一句台词来蕴籍无限庞大的情绪,将原著里对死亡的渲染、家族的崩毁融入视听语言之中。历史的书写,功败垂成,难辨是非,仅只留下只言片语的空间供后人无限的遐想。
在纪录片中,佐杜豪迈描述的那个穿过宇宙的长镜头,经过了一艘运载美琅脂的飞船,几拨人为了争夺这批资源展开争夺,这难道不是一个换了场地的牛仔故事吗?美琅脂是较之石油更为重要、更为多元的重要资源,其争夺的目的不止在于军事、运输、财富,还在于健康、寿命、智慧。关于美琅脂的争夺,不仅是皇帝、封侯、土著之间的争斗,还是人类与自然的争斗,是文明与原始的争斗,这样丰富的议题,竟然也可以骄傲地用暴力一以贯之。
佐杜设计的结局,保罗死去,但他存在于所有人之中,这个结局,完全是耶稣受难、佛祖首瓣千裂般的结局,其强烈的宗教色彩,代替了《沙丘》这个故事的现代性、后现代性。整体来说,佐杜构想的这版尚未拍摄出来的《沙丘》,科幻之下更像是又一部实验电影、又一部邪典电影,邪典电影的一个特征便是“小成本”、“小受众”,其大胆的人物设计、骇人又出格的剧情在创作初期就注定了其观影群体的特殊,难以成为流行的商业大片。
两位导演的侧重点可以说完全不同,佐杜导演沿袭了自己拍摄邪典电影的传统,大胆用性与暴力来承担叙事任务,分镜彰显出导演夸张、极致的暴力美学风格,从他自称rape作者而诞下的“结尾”中可以看到他近乎于殖民思想般强烈、赤裸的男性欲望:拯救世界、主宰宇宙。而维伦纽瓦则放弃了《沙丘》原著中夺人耳目的部分,专注于庞大世界观的塑造和历史的复现。两个版本的沙丘,风格完全不同,侧重点完全不同,主题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