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个沉重的片子,晚年的气息带来沉重感,灰沉的现实带来加倍的沉重感,所幸无法逃脱的命运再向下叠加时,里面莫名其妙的开出了一个小枝桠,像是墨西哥每个街区都存在多肉植物,在即将干枯之前抽出一个新的花头,被拾作叶插,又一次进入了泥土里。

这是一个简单直接的故事:一对暮年的老夫妇安东尼奥和贝莎疾病缠身,由于儿子的欺骗被高利贷欺压,因为政府颁布的新政策被夺走了养老金,晚年生活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另一张只会啃老的嘴,两人的孙子帕科被儿子几十年后的第二个骗局留在了祖父母家。这是一个典型的、被墨西哥人称作“Nini”族的年轻人,不工作、不学习,甚至连伸伸手抬抬眼皮都懒得动,最可怕的是在他父亲的隐瞒下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祖父母仍然在世,他的进入会给这个满目疮痍的家庭带来怎样的麻烦,可想而知。而两位老人要如何面对这个年轻而苍老的后辈,则难以想象。

同时这个故事也有着复杂的内核,远远超过中文译名《暮年困境》。片名直译则是有着一个更积极的名字,《时间的开始》。讨论时间最著名的两位大师,在我看来应该是爱因斯坦和海德格尔,但是即使是他们也只能量化时间、建立维度、把时间、空间与存在建立联系,对被重病缠身、无数现实麻烦的垂暮老人来讲,即使重要,也应该排在吃饱肚子应付债主后面。但事实上并没有,无论何时,这一帮肤色暗沉、已经浮现老年斑的穷困老者都没有停止对于意义的追寻:老祖父安东尼奥找寻亲情、老理发师沉浸于单相思、老裁缝马科斯笃信街头政治、老表匠吉列尔莫热衷探讨时间的起源。对于中国人来讲,这是个“地命海心”的故事,而对于墨西哥人则是在命运面前的奋力挣扎。

先谈冰冷的数字。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统计,墨西哥是其所有成员国中65岁以上老人最为穷困的国家,同时社保率覆盖也仅仅能够覆盖全国老龄人口的三成左右。为了让余下的老人能够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墨西哥联邦和各州政府都设立了非缴费型养老金机制,也就是补贴性养老福利,而这种状态随着墨西哥养老态势的日益严重被以各种方式改革或是取消,全国超过65%的老人随时生活在这种风险之下。而最为讽刺的是,片中死后连棺材都买不起的老理发师劳尔,到病发时身上穿着的白衫都印有墨西哥社保系统“IMSS”的徽标。

数字只是为了说明这不是一个虚构的故事,有许多的墨西哥老人就是这样生活在墨西哥大小城市的街头巷尾。但这毕竟不是论文,让我们收拾心情,重新回到讲述中。曾经在墨西哥生活过多年,也曾无数次在这样的小摊中买东西吃、攀谈、开玩笑,也有和他们一样的穷朋友。在墨的华人间有一个出名的笑话:墨西哥人好度假,富人坐飞机、穷人坐汽车、最穷的人晒黑一点假装出去过。中国人讲求实际,到哪河脱哪鞋,因此看不惯墨西哥人穷讲究。可对于拉美人来说,维持自己完整的生活内容,本身就是尊严问题。无论多穷,也想有家,也想有朋友,也想有生活。

对于连吃饭都成问题的安东尼奥老先生来讲, 唯一保持自己还在生活的方式,就是拜访自己的朋友,和他们分享自己的痛苦,听他们讲述他们的苦难。这种交流虽然并没有带来什么亮色,但是确是每个人保持自己和自己生活意义的必要步骤。

时间对于老人来说最为宝贵,同时时间对于老人也最没有意义,一切取决于对生活还有没有期许。同样,时间对于年轻人来说足够挥霍也转瞬即逝,从从容容带走一个人所有的可能性。所幸的是没有好父亲的帕科有好祖父母,让他从一众老人垂暮和苦难的气味里寻找到了自己,从理发师毫无意义的坚持中找到了生活的出口,同样给了两位老人面对生活最后一搏的信心,补上了他父亲留下的、几十年时间的伤口。

编剧和导演最后给了故事在血火大背景下一个温情的出口,故事最终还是没有被残忍地讲完。衰老、疾病、不公、贫困,似乎随着一本诗集的旅行、一场宏大的游行变得有了解决的可能。但是,这个故事如果顺着帕科的车轮讲下去,会是怎样的一幕剧,每个墨西哥人都不难知道。时间开始,时间停止,我们还是要继续生活。



暮年困境El Comienzo del Tiempo(2014)

又名:The Beginning of Time

上映日期:2014-10 / 2015-04(北京国际电影节)片长:110分钟

主演:Francisco Barreiro José Sefami 

导演:博纳多·阿雷亚诺 / 编剧:Bernardo Arella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