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心眼”的导演
陈正道说自己是个“小心眼”的导演,悬疑推理最重逻辑,但放飞的《顶楼》给了他全新的感觉,他想拍喜剧悬疑惊悚片,笑着笑着观众就害怕了。
Ifeng电影:通过预告,其实不太确定《秘密访客》到底讲什么,电影的灵感和核心概念是什么?
陈正道:首先我想做一部有点惊悚风格的悬疑推理片。接着,华人世界的家庭,是常常我在思考的。因为我们家庭关系更复杂,家带给我们很多包容跟爱,但是也带来很多束缚、困境。
如果我们没有接受自己,我们会把家庭里面得到的束缚、压迫延续下去,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一个加害者。
但不要拿家庭当理由,不要被家庭所束缚,而是做自己觉得对的决定,然后去倾听下一代的声音,也许延续会变成包容或爱。核心是讲这个,当然我会用一个很恐怖的方式来讲。
Ifeng电影:谈到家庭电影,尤其是台湾地区的家庭片,大家可能想到《饮食男女》《父后七日》《血观音》,在情感和表达上,《秘密访客》和它们有什么相似吗?
陈正道:比较没有,因为《秘密访客》像一个寓言,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甚至不像是华人社会的地方。它是比较极致的,更风格化的。情感更接近一些比较古典的惊悚片或者悬疑推理片。
Ifeng电影:空间主要是集中在家庭内部?
陈正道:对,一个房子里面。
Ifeng电影:时间背景和地点背景是虚化的吗?
陈正道:对。
Ifeng电影:相对于《催眠大师》和《记忆大师》,《秘密访客》的视听和完成度怎么样?
陈正道:完成度是我目前片子里最好的,但在剧情上,比另外两部更有风险。因为两部“大师”是比较追求爽感跟反转的,《秘密访客》追求探索内心恐惧。
视听的话,这一次我自己想要试试看,到底能不能做得这么细,在一个这么狭小的空间中做出许多的符号。美学上也是,我想在留白的情况下,又做出密集的视觉。
然后在音效上,应该会给观众一个全新的观影体验,因为非常压迫,会把你内心恐惧的声音做出来。
Ifeng电影:看预告的时候印象特别深,许玮甯转盘子的时候,有一个非常紧张的、好像在转一个巨大柱子的声音。整个后期做了多久?
陈正道:蛮久的,你看我们拍完都三年了。你像大片的音效,什么直升机、火车、山崩,这个片我们用差不多的技法来做家里面的开门、转盘子。
我们音效跟很多镜头是有关的,比如母亲为什么要转那个盘子?不是为了吓人,是需要完成编剧老师的意图,鱼头要向着男主人,先告诉观众,男主人是这个家庭里最有权力的。
Ifeng电影:段奕宏被称作“戏疯子”,在《秘密访客》的片场,他的状态是怎样的?
陈正道:这部戏状态很奇特,上一次合作,段老师在现场是非常激烈的,很投入,想要把很多东西给你。但这部片因为配合电影的气质,他很收敛、很细微地去做,我们有非常多的沟通。因为是第二次合作,我们已经磨合很好了。
Ifeng电影:你和张子枫在这之后还合作了《盛夏未来》,你觉得她的优势还有特别的地方是什么?
陈正道:她演戏很真。一般演员跟你说角色拎不拎得住,我要怎么把持、捋顺,张子枫不会。
她永远跟我讲说,导演我觉得我在这个阶段,如果我是她,我说不出口,如果我是她,我觉得我会跑出去。
她讲出来的话永远都是第一人称,她是真正把角色真实状态放进去的人。我跟她合作两个不同的类型,她都是这个样子。
她的优势,她是被大银幕挑中的脸,我拍了她两部,一部是女主,一部是群戏,但也接近女主戏份。就是在镜头中,你很愿意看着她。
在《秘密访客》里,她永远都是阴沉、恐怖的。然后在《盛夏未来》中,永远都是笑嘻嘻的、青春洋溢的。当她在前一个状态的时候,她会让你感到恐惧,另外一个状态会让你露出笑容。我觉得她的感染力,是她最大的优势。
Ifeng电影:荣梓杉拍这部电影的时候,只有12岁,他自己明白整个剧情到底是什么吗?
陈正道:荣梓杉是海选出来的,到中间我们才开始讲给他听,其实有一些东西是不需要去跟他讲的,因为有一点太晦暗。
但荣梓杉希望把角色做得更好,我就问他母亲说,可以把所有内容讲给他听吗?他妈妈说可以。在我们片中,他其实跟他后来的荧屏形象有点不一样,他当时还是比较懵懵懂懂,特别阳光的一个少年。
讲给他听的时候,我是分不清楚他是被故事震撼了,还是很困惑。
Ifeng电影:《秘密访客》是一个怕剧透的电影吗?
陈正道:其实没有。它不是最后要一个反转,它有点像寻宝片,观众像在玩剧本杀,表面的故事讲的是这个,但你能不能把每个人的故事线自己拼凑起来。
Ifeng电影:看完之后还要思考很久、回味很久?
陈正道:对一部分观众是,应该也有一部分观众是我放弃这道题。
Ifeng电影:《记忆大师》上映后,你给观众做了很多的解释,这部电影还需要吗?
陈正道:《记忆大师》跟《催眠大师》一样,就是它在解释跟解答。有时候创作者和观众是一个互相学习的过程,尤其是我向观众学习,我是不是哪里讲得不够清楚?哪里讲得太清楚?因为它毕竟是追求反转的悬疑推理,我觉得就是我有没有做好。
但是《秘密访客》是我想跟观众做比较多的交流,这一次很多拍摄是开放式的,有多层隐喻的。我比较想知道,观众在这个状态中看到了什么。
在试片之中,有朋友喜欢,有朋友不喜欢。但讨论的时候,我们发现,每个人在回答他的理解的时候,同时会反应出自己家庭的困境、纠结。
我觉得这个比较好玩,所以这一次我不会给观众解释、解答或是争论。
Ifeng电影:华语悬疑片产量和质量以前都不太高,拍这一类的创作者也不太多,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个现状的成因?
陈正道:实话实说,我们的电影有时候需要追求合家观赏,需要各个年龄层都能看。这对剧作、文本下手的力量有很大的压力。
应该是全世界来讲,这个类型的产量都不是大多数。然后我觉得我们每个类型的质量,都在上升中。这一点已经是创作者的勇气,跟观众的包容度一起努力的结果了。
可能你觉得是故事满足度不够,一方面我觉得创作者还要努力,另一方面就回到我第一个讲的理由,有的时候悬疑片更需要创作空间跟没有限制。
Ifeng电影:如果只看台湾地区的话,我觉得你和程伟豪导演,应该是现在备受瞩目的两个悬疑片导演。你怎么看他的作品?
陈正道:程伟豪有些作品我在电影院看得会胃痛,有一种他比我小,拍得比我好的感觉。胃痛就是,我要小心,要更努力了。
伟豪的片中我最喜欢的是《目击者》,情感我最喜欢的是《缉魂》。我特别喜欢跟他聊天,有一个比较一样的地方,是我觉得他每一部都不同类型,《红衣小女孩》到《目击者》到《缉魂》,完全是三种类型,这一点我觉得是知音吧,也算是一起为这个类型努力的同伴。
Ifeng电影:他有没有跟你交流过,他看你的电影是什么感受?
陈正道:哈哈没有,我怕我经不起批评,我是一个很“小心眼”的导演。
Ifeng电影:尤其在华语影迷圈里,一个悬疑片上映之后,大家特别热衷于解答里面的所有问题,发现里面的所有细节。你自己也是这样的观众吗?
陈正道:我喜欢,我喜欢过度解读!我朋友特别讨厌跟我看悬疑片,因为我喜欢立flag,就是看到某一条的时候,我说她肯定是他姐姐,后面被说中就很得意。然后朋友就会说,陈正道你可能会觉得很得意,但我这部电影看得很难受。
Ifeng电影:你最近有没有比较喜欢的悬疑片、惊悚片可以推荐给大家?
陈正道:《遗传厄运》,我觉得特别新!最近还喜欢一个剧,大卫·芬奇的《心灵猎人》,非常深刻地在讲杀人犯,非常学术性,但又很好看。
另外,《顶楼》给我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就是如果你忽略逻辑跟狗血,你还蛮享受它第二季整个谋杀跟反转的过程,对我来讲已经到一种新的风格。
我看到一半,会想这个是不是不合逻辑?但天哪,我怎么可以想这个?我要摆正心态来看这个故事,这是一个很好玩的片子。
Ifeng电影:你前两年也拍了剧《摩天大楼》,口碑和点击都非常好。剧的体量会不会更利于你去塑造一个大的悬疑世界?
陈正道:我这次发现剧跟电影完全是不同的说故事方式。电影,有时候是一百分钟坐在电影院,专注地跟观众博弈。
但剧需要我东讲一点,让你觉得有趣味要听,西讲一点,你也觉得有趣。我要在最后一集把它收起,让观众觉得原来你前面讲的那些都没有白费。我最喜欢的当然是瑞恩·墨菲,他也是用《美国恐怖故事》这样讲。
再者,剧在小荧屏,手机或者平板上面看,不能像电影那么细节地去展现。在这个规律下,从创作上来讲,我觉得《摩天大楼》70%做的不错,30%是有遗憾。
电影的话,华人观众是不习惯中间出去的。所以我最终还是讲到了一个情感,或者一个核心就行了。但是剧不太一样,我随时都要面临观众弃剧。所以这是不同观众预期下的一个创作。
Ifeng电影:你自己比较喜欢的一些悬疑的概念是什么?一些设计?
陈正道:每部不一样,但下一部我想尝试悬疑推理跟喜剧结合。想让观众笑着笑着就反转了,笑着笑着就怕了。
Ifeng电影:大师系列还会继续吗?
陈正道:《秘密访客》的票房,会决定悬疑推理我还能不能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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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以后所有导演都能接受映后采访,没看片没有谈话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