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20-05-11

隐秘的爱:82分钟年华老去

看之前，电影介绍82分钟，第一感觉是，一个半小时都不到，能讲些什么东西呢？无非是满足普通观众的猎奇心理，类似看谍战剧一样，看两个女特工怎么谈密不透风的地下恋情。看的过程中，心情却一再被感动填满，这就是两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的平凡爱情啊，不是故意制造噱头，也没有刻意煽情，自然而然地诠释着叶芝的那首经典情诗。因为影片叙事节奏和手段都比较精巧，我似乎已经忘了这之前对82分钟的吐槽，而是在不知不觉间有了年华一点点老去的代入感。
影片选择的叙事起点，是“表姐妹”Terry和Patty由常居的美国伊利诺州圣查里斯市，前往侄女Diana所在的加拿大艾德蒙顿市。影片为什么从这里开始，我的理解是，随着Terry和Patty年龄越来越大、健康日趋恶化，她们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时候”，而在她们抉择中必须依靠的外力，就是Terry的至亲Diana，所以电影一开始从这里出发，把几位关键人物交汇在一起。冲突永远是叙事的不二法门，影片开篇就敏锐地抓住了贯穿全片的矛盾点：两个都爱Terry的女人Patty和Diana之间的暗战。Diana一心希望自己的姑姑能够搬回来，她和姑姑情同母女，既是为了尽孝，也是为了照顾上的方便；Patty不愿意搬到加拿大，从后面的叙述中，我们得知，可能因为家庭原因，她是一个比较固执且有些“凉薄”的人，她对生活的环境是否友好以及能否接纳她和Terry都比较挑剔，她觉得加拿大的Terry家人是“为了Terry才愿意忍受我”。而性情温和的Terry是一个折衷派，抱着一种跟着自己喜欢的人去哪里都可以的心态，尽管我们知道她内心是渴望回到加拿大的家人那里的，而且，我们也知道，岁月终究也会打败Patty的骄傲。
从艾德蒙顿回来后，二人到生活多年的芝加哥拜访同为同性恋的男性朋友：Jack和John，因为“同病相怜”的原因，在“恐同”氛围严重的上个世纪50、60年代，这些Terry和Patty口中的“好人”（Diana口中的“另一群家人”），曾经给了她们认同和善意，这些同性恋朋友几乎是她们在全副武装谨慎工作之外的全部社交。二人在芝加哥逗留期间，与芝加哥有关的那些回忆自然而然地铺展开来：Terry最初是1946年来到这里，做了一名女子职业棒球球员，Patty1950年因为“逃婚”搬过来。Terry云淡风轻讲着自己年轻时候的经历，就像那些因为梦想远离家乡的人们一样，她在美国这片陌生的土地追着自己的梦，最初对同性恋并无什么概念（甚至一开始和队友贝蒂有“恐同”倾向），直到1947年在木斯久冰上曲棍球场遇见了18岁的Patty，在她还不知道怎么看待“同性恋”这些事的时候，她和Patty相爱了，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过了这么多年，两个人谈起恋爱时候的种种细节：差点被锁在天主教堂里；在沙尘暴的大街上偷偷接吻；在Terry农场的家里度过那些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和当时的男友骑车南下跟着Terry球队巡回两周；在通讯不发达的那个年代，作为长途接线员的Patty给Terry制造“突然袭击”……当年老的Terry在打情骂俏中说出“派蒂，你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继而开怀大笑时，那种基于相互吸引的结合，在岁月中愈加水乳交融的状态，不就是我们常歌颂的爱情吗？
如前面所说，Patty并不是一个随和的人，她直截了当地对Diana说“我对艾德蒙顿没有任何好感”，对采访记者说Terry家人因为Terry的缘故才忍受她，对Terry的归乡之旅一再施加阻力，以及她们在和那一对同志伴侣共餐时，她几乎有些固执地坚持一定要结婚（事实上她们后来也真的结婚了），她五个中仅存的一个兄弟艾尔因为没有明确支持她的性取向，她与自己家庭唯一的关系也切断了……但是面对善良的Terry时，她却奉献了全部的温柔和耐心。在接到Terry医生电话时，她会征求Terry的意见，是否同意自己一起接听；在Terry病情不断加重的时候，她谨小慎微、毫无怨言地帮她穿衣、系好安全带，想要搀扶Terry时，还会温柔地问一句“是否需要我帮忙”；当被问到Terry对于她的意义，她很坚决地说出“她就是我的一切”。后面搬家时，我们发现她原来是那么具有诗情画意的一个人，她为Terry写了那么多温柔的诗歌：
《我会永远记得今晚》
也许这不过是另一次月下漫步
但对我意义非凡，因为我们并肩同行
也许这不过是一周中的另一个夜晚
亲爱的，有你在身边
这就是天堂的一晚
我们闲晃着，默默穿过月光小径
当你微笑呼唤我的名字
我的心中涌出一股幸福感
时光快速飞逝，我们手牵着手，一路前行
我应该牢牢记住这一晚
属于我们的另一个夜晚。
因为有爱人在身边，这一晚，就如“天堂的一晚”，这一生，就如梦境般美好。我想，这也是为什么Terry一直对Patty，同样爱得那么深沉的原因吧，为了尊重爱人的情绪，她明明想回加拿大，哪怕被病痛折磨得瘦掉了10多斤，还是只字未提。
继上次拜访Diana一年后，Diana这次主动来到Terry和Patty所在的美国伊利诺州，影片开头奠定的矛盾终于在这一次爆发了，导火索是Patty不同意Terry告知Diana自己的存款情况，在Diana的声泪俱下的控诉中，“暗战”转为“明战”：我已经受够这场战争了。Patty在此一役中退了一步，Diana很快在她们所在的城市为她们找到一家安养机构。当Patty坐在房间椅子上，看着墙上的画一幅幅被拆卸，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被打包，就好像时间这双翻云覆雨的手，不由分说地要把她们的过往一点点吞噬，她一直以来的坚持，与其说是与Diana的战争，不如说是与衰老的对峙，而Diana其实和自己是一伙的。自此，影片最后的叙事张力，就是在死亡到来之前，向我们展示这段美好爱情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程。在亲友的见证下，Terry和Patty终于迎来了“迟到的婚礼”，尽管这个婚礼，与她们的爱情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作为旁观者，还是如当事人和出席者一样，感动不已——自此，她们终于可以不再以表姐妹相称。随着二人病情相继恶化，最终搬回加拿大，在艾德蒙顿的一家安养机构，“度过了将近两年幸福快乐的日子”，直到Terry于2019年3月14日去世。
至此影片就结束了，但是关于Terry和Patty的那些纷纭的记忆，在脑海中迟迟无法散去，她们终究是热爱生活的人，她们童年的照片、家庭录像，她们二人一起创造的那些美好回忆：在草地、沙滩、河岸上，在等公交车的路旁，在高楼大厦的街道间，在门前的台阶上，在早晨的床被里，在农场的篱笆旁，在月下的小径，在一片灿烂的花海，在觥筹交错的聚会，在可以容纳下两人的舒服的棕色大椅子上，都有着她们灿烂无比的笑颜，这些都是她们相爱的痕迹。有的时候，常常会想，我们赤条条到这个世界走一遭，临终能够让我们稍感释怀的，不就是有爱过的证据吗？希望我们在临终的时候，都能像Terry那样铿锵地讲出：我不后悔，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我认为爱就是爱，这是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