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虫》只能拍成电影,不能写成小说。读小说,人首先得用头脑分析文字,然后才是听觉、视觉乃至其他官能的想象。而电影的力量在于「眼见耳闻为实」, 并用剪辑节奏操纵观众的两种官能(眼睛、耳朵)和呼吸,召唤他们:Drop your disbelief! Just come in for the ride! 抛开你的不信!来坐一趟过山车吧!
假使电影这种媒介涉及更多官能,诉之于全部的「眼耳鼻舌身」五根,《寄生虫》在「鼻」(嗅觉)一关就不成立:地下室一家身上的异味是始终存在的,人对异味都有本能的反感;这家人何以最初能博得富家肯定?富小姐爱上近身相处的异味穷小子,更是奇谈。既然影片到后来要强调穷人身上的气味挥之不去并因而遭到富人嫌恶,就不能说观众这种「回溯性」的反思过于苛刻。当然,假使兄妹俩那么机灵,能伪装出较上流的阶级、学识、才华而不被识破,本就不会落到全家困居地下室的地步。奉俊昊称「潜入」(infiltration)为全片主题,但他建构该故事的条件,是要求观众自愿放弃脑子。
导演对电影语言的掌控无懈可击。从发现密室的逆转开始,我越看越投入,认同惊险,为命运揪心,剧终还鼓掌。地下室一家抢救出一丁点家什在洪流中坐筏子逃生那个街道俯拍镜头的上帝视角,令我难忘。看过这电影,心里沉重了很久,想到很多相关的社会新闻,甚至想起我一个穷朋友帮我一个富朋友做家政的往事:两人的家我都去过。这些个人感慨却不是电影自身深度带来的;「富人才有nice的本钱」一类金句,老生常谈而已。《寄生虫》不顾种种牵强,完全依赖对观众情绪的操纵来实现作品,这样做的危险是情绪一过,愿意深思的观众冷静下来,发现自己毕竟不喜欢这种侮辱智商的设定。片中人物跟着情节转,全都扁平,缺乏细腻真实的人际动力。机关算尽,观众看得过瘾,但我不想看第二遍,因为它谈不上回味,更经不起分析。
是不是但凡紧张悬疑的片子,其内涵就注定浅薄呢?非也。悬疑性和艺术深度并重的经典随手一数就有《第三人》《Eyes Wide Shut》《独行杀手》等等,当然还有希区柯克的许多作品。奉俊昊自己的《杀人回忆》《母亲》尽管同样也通俗,却都比《寄生虫》深入有趣得多。
片子无意探讨贫富悬殊的根源,甚至无意呈现贫富阶级之间的微妙互动。社长如何发家致富,没有交代,他们一家都算是善良的,社长的惨死属于祸及池鱼(司机杀他出于一时冲动),而祸殃的起因,则在于两家穷人为了从富家这里争夺「寄生」利益而互相撕逼的一己之私——最发噱者,莫过于双方抢夺载有「揭底视频」手机的那个场景。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富人靠剥削手段而寄生于(feed on)穷人,尽管看起来正好相反,是资本家给工人提供了工作;影片里,豪宅建基于穷人厕身的、不为富人所知的地下室之上,当然是象征,而且似乎从地理层次上暗示着马克思主义的视野,尽管信息语焉不详。影片之外,在我们真实的社会里,由于资本全球流动被一重重地代理,「谁剥削了谁」「谁又寄生于谁」的问题是难以简单回答的;韩国经济财阀独大,加上世界性的社会流动停滞、结构性失业问题……无情的制度就是显得那样有冤无头、吃人不见血。《寄生虫》里的穷人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潜入富人家,一心踩在其他穷人头上使自家利益最大化,最终酿成悲剧,这当中可探讨的东西本来很多。编导为了使情节剧效果最大化,牺牲逻辑,故事编得脱离现实,未能展示可信的阶级互动,片子就失去了作为文本认真探讨的价值。
万古长空,一朝风月,戛纳的加持并不代表什么。片子无疑是聪明的,既迎合主流观众心理又切中影展评审的政治口味。然而它甚至不是一部故事自圆其说的电影。

寄生虫기생충(2019)

又名:寄生上流(台) / 上流寄生族(港) / 패러사이트 / Parasite / Gisaengchung

上映日期:2019-05-21(戛纳电影节) / 2019-05-30(韩国)片长:132分钟

主演:宋康昊 李善均 曹汝贞 崔宇植 朴素丹 李姃垠 张慧珍 郑知晓 朴明勋 朴叙俊 朴根禄 郑贤俊 朴孝新 安德烈亚斯·弗龙克 

导演:奉俊昊 / 编剧:奉俊昊 Joon-ho Bong/韩进元 Jin-won Han

寄生虫的影评